拉乙亥，我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
翻開歷史的檔案，由龍羊峽庫區(qū)移民紀實編寫組于1990年7月編發(fā)的《龍羊峽庫區(qū)──移民紀實》之插頁中共有46張照片，其中有關貴南縣拉乙亥的僅存2張，分別是第8張將被淹沒的農(nóng)田、第16張從拉乙亥尕馬臺遺址上出土的銅鏡（齊家文化）。正是這絕版的家鄉(xiāng)掠影，深深地觸動了我思鄉(xiāng)的心弦，勾起對往事、對拉乙亥、對家鄉(xiāng)無盡相思。《紀實》中記載：龍羊峽水電站是國家“六五計劃”的重點建設項目，是黃河干流開發(fā)的第一個梯級電站，有“龍頭電站”之說，也是工業(yè)企業(yè)中的龍頭企業(yè)。1976年2月動工，1989年6月4臺機組全部投產(chǎn)發(fā)電。按照水庫正常水位的設計標準，淹沒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貴南兩縣的曲溝、鐵蓋、沙溝、拉乙亥、茫拉5個鄉(xiāng)……電站的建成，對于治理黃河、開發(fā)大西北、振興青海民族經(jīng)濟、造福子孫后代，都具有重大意義。然而，回首往事，為確保電站建設順利進行，建站期間，庫區(qū)各族人民顧全大局，犧牲局部利益和個人利益，情系華夏的龍羊兒女為國家能源開發(fā)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搬遷”二字談何容易！它預示著祖輩們從此就要永遠地離開這方時代繁衍生息的根脈。拉乙亥群眾于1986年搬遷時逢寒冬臘月，通往新居的山路繞過99道彎迂回蜿蜒、險段特多，路面崎嶇不平、塵土飛揚，滿載物資和人員的汽車、拖拉機、畜力車因負荷沉重、舉步維艱，憨厚樸實、勤勞善良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心如刀割、百感交織。鄉(xiāng)親們揣一撮故土，掬一捧黃河水，忍住一腔熱淚，百轉(zhuǎn)千回，萬般不舍地離開故鄉(xiāng)，默默地向異地他鄉(xiāng)前行，而心愛的家鄉(xiāng)漸漸遠去……
歷經(jīng)20多天的攻堅克難，按計劃搬遷至新的移民安置點，所有移民永遠地離開了黃河水恩澤哺育的沃土，永遠地離開了長年累月廝守的故土。歷時30年的艱苦奮斗，如今的第二故鄉(xiāng)舊貌換新顏，鄉(xiāng)親們正在為新常態(tài)下推進貴南縣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積極貢獻著綿薄之力。如今，站在共和縣曲溝鄉(xiāng)黃河之濱，凝目東望，一片汪洋！水漫漫兮情切切，縷縷相思悠悠漫上心頭。曾經(jīng)的黃河彼岸，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故鄉(xiāng)啊！看著一床河水，淚如雨下，河水帶著淚水，一同流向遠方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故鄉(xiāng)，深深地流向伴隨我兒時成長的故土中，尋尋覓覓……放眼望去，黃河水面更寬，水聲依舊，還是那樣源源不斷、千秋百代地流淌，但我的故鄉(xiāng)、心中的故鄉(xiāng)，早已無聲無息地沉睡在千年流淌的黃河之懷中，難以尋覓了。
誰曾料想，30多年前的黃河對岸，曾有來自四面八方的藏族、漢族、蒙古族、土族、回族等多個民族的先輩們聚居在一起代代繁衍生息。適宜的氣候，勤勞的子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那片寧靜無比、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世外桃源里過著團結和睦、悠閑自在、自得其樂的農(nóng)家生活。然而，就在那一天，早為長輩們所先知的那一天，孩童們不知所以然的那一天，發(fā)生了一件刻骨銘心的事情，無意間打破了往日的寧靜，令人一生一世終生難忘。那是在八十年代后期，在許多紅色拖拉機搬家遷移的隆隆聲中，在父老鄉(xiāng)親們一步三回頭淚流滿面的不解情緣中，在故鄉(xiāng)日漸化作泡影的歷史備忘錄中，在我再也不能常回家看看的腸斷心碎中，故鄉(xiāng)人民舍小家、顧大家，毅然抱著對黨和政府的重托，懷著對家鄉(xiāng)的不舍，整體遷移至貴南縣城附近聚居，這一牽動成千上萬老老少少的民生工程、不易之舉，切實為后期龍羊峽電站的如期運營作出了積極的貢獻。之后，隨著龍羊庫區(qū)水位的日漸升高，我心愛的故鄉(xiāng)漸漸地被黃河水淹沒。如今，再也看不到那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再也回不到那塊留下多少歡聲笑語的故土中了。
一方熱土養(yǎng)育一方人，一段歷史造就一輩人。更有誰曾料想，那個地處西傾山與黃河之間、被譽為歌舞之鄉(xiāng)的高原小城──貴南縣，作為“河南王國”中期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歷時幾百年。特別在縣域境內(nèi)，曾經(jīng)坐落著我心愛的故鄉(xiāng)──拉乙亥，就在那里，考古學家在家鄉(xiāng)的角角落落幾經(jīng)考古，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中石器時代遺址群，還有古幣、古陶瓷、古銅碗等古物，那里正是具有以細石器為代表的中石器時代文化遺址，距今約7千年。在那片閃耀著7千多年燦爛文化的一方圣地上，曾記載著多少滄桑巨變的歷史畫面，傳承著多少源源不斷地古老文明，流傳著多少感天動地的美麗傳說，沉淀著多少先祖?zhèn)兊闹腔垤`氣啊！
在那個文化生活十分單調(diào)的年代里，除了隔三差五看上幾部由放片人手搖、在白色幕布上放映的影片，只有在過年時才能看到熱鬧非凡的社火、百看不厭的地方戲，家鄉(xiāng)人沒有太多的奢望，生活極其簡單而快樂。偶有挑著各種稀罕物品、一腔異地口音、搖著撥浪鼓的買貨郎串鄉(xiāng)進村，或有留著長發(fā)、穿著時尚牛仔小高跟鞋的青年畫家在村頭為滿臉羞澀的婆姨們畫肖像，已是村里的稀罕事了。放眼望去，除卻流動的黃河依舊、靜默的青山依舊，蔚藍的天空依舊、潔白的云朵依舊、零星的樹木依舊、高飛的鳥兒依舊，家鄉(xiāng)的一房一屋、一道一路、一人一物……已然銷聲匿跡，不知去向。記憶中父母親手栽種的滿園桃樹、梨樹、蘋果樹均已沉入歷史的河床；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父親，總在傍晚時為兒女們講解難題，教導孩子們做人的道理；燭光下的母親還在為早已進入夢鄉(xiāng)的兒女們一針一線地縫縫補補，皎潔的月光透過紙糊的、泛黃的木窗，靜靜地照著母親單薄瘦弱的身影；童年的伙伴們各奔東西，少有聯(lián)系……一切的一切，不再現(xiàn)，今何在？
穆戈灘，那是一個與一位野丫頭蛻變成一代巾幗英雄穆桂英有著神話傳說的地方，一個曾令多少年少無知、充滿好奇的孩童們偷偷爬上山坡去揭秘的地方，一個牧民上山放牧過著游牧生活的地方。傳說從飛機上俯視下方的穆戈灘，就能一眼看到當年穆桂英馳騁戰(zhàn)場時遺留的各種兵器，最醒目的是幾口為士兵們做飯的大鐵鍋，鍋邊沿上四輛馬車可齊驅(qū)并駕同時駛過......轉(zhuǎn)瞬間，離開故鄉(xiāng)30個春秋已從指間滑過。再次站在穆戈灘上，眼前除了連綿的山巒疊嶂堅守、緊緊懷抱著故鄉(xiāng)的遺址，浩瀚的黃河母親相依、輕輕撫慰著故鄉(xiāng)的寂寥，零散的牛羊移動生息、默默守望著故鄉(xiāng)的寸土，展翅的雄鷹凌空飛翔、久久回旋在故鄉(xiāng)的上空......昔日的傳說早已成了如煙往事飄散而去，誰人還記得？昔日的故鄉(xiāng)早已成了鏡花水月之鄉(xiāng)，誰人還返鄉(xiāng)？昔日的親朋好友早已成了分飛雁，誰人還憶起？
兒時的記憶已是陳年往事，已是自話自說，已是流水華年，只能永遠珍藏心間。從離開故鄉(xiāng)的那一天起，也不記得有過多少次夢境，總在無言間，一次次又一次次地撥動著思念故鄉(xiāng)的心弦，開啟了塵封已久的記憶，陶醉于故鄉(xiāng)的風土人情。夢中，兄妹四人舒適地坐在爸爸親手制作的小板凳上，圍著一張產(chǎn)自家鄉(xiāng)、楊木制作的長方桌子，一邊認真寫作業(yè)，一邊悠然地聞著果園里隨風飄來的陣陣花香、泥土的芬芳，欣喜地看著嗡嗡飛來的蜜蜂調(diào)皮地落在書本上、穿梭在花叢間采蜜，不時地欣賞著美麗的蝴蝶輕盈地落在枝頭端詳花容、翩然在庭院中起舞釋懷……成長在那般溫馨的環(huán)境里，孩子們一次次取得的優(yōu)異成績是對老師和父母最好的回報。
夢中，時至中秋，爸媽把家園里熟透了的蘋果、梨子、桃子按人數(shù)分好，裝入爸爸用一根根細長的、蚊香般粗細均勻的柳條精心編織的小籃子中，安排兄妹們分送給親友。回家時中秋月圓，家歡人樂。夢中，迫不及待地等到雨后第二天，約定姐妹們一起去采蘑菇。大家拎著各自的小籃子，來到黃河小支流附近的叢林中，在被砍伐的樹根旁邊，尋找破土而出的一堆堆蘑菇，那種鮮美的味道令人回味無窮。有時還能在草叢間摘上一些拇指大小、飽含奶汁、清脆略甜的河瓜呢。不時還能捉到幾條活蹦亂跳的湟魚或者膚色略黃且肚皮泛白的菜花魚，更高興的是在草叢間撿到稀有的、青色的鴨蛋，帶回家盡可享受美味了。夢中，總與幾位膽大的伙伴們?nèi)デ锶~鋪成毯子的樹林里，極其興奮而又小心翼翼地搜尋著老人們說起過的狗熊，只要看到眼前一團黑，就幼稚地以為是熊呢，找了多少回，還是沒有看到狗熊的蹤影。一棵棵六七個成年人手拉手方能環(huán)抱的參天古樹不時吸引著孩子們的視線，轉(zhuǎn)移了好奇心，七嘴八舌地猜測著它們的年輪，想象著當年種植它們的古人，端詳著它們久經(jīng)風霜卻依然挺拔的風韻。孩童們身處風景中欣賞著一景一色，美景在似水流年中笑看著人世滄桑。夢中，媽媽領著我，帶上水蜜桃罐頭、蜂蜜、藥品，迎著鵝毛大雪去看望臥病在床的姥姥、姥爺，二老總舍得將珍藏在紅色木箱內(nèi)、縣委縣政府慰問軍烈屬的甜餅干、大紅棗、干柿子等取出來，悄悄塞進我的小口袋里。那餅干好香好香，那糖果好甜好甜……夢中，家鄉(xiāng)瞬間變成水晶鑄就的宮殿，閃爍著七彩的光芒，出現(xiàn)許許多多不曾相識的面孔，疑似又來到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家園，恍惚不安中又在含淚凝傷地四處尋找故鄉(xiāng)……回眸往事，兒時的我身在故鄉(xiāng)，卻未曾深刻感悟到故鄉(xiāng)的至親至戀、可貴可愛；時至今朝，成年的我背井離鄉(xiāng)，禁不住追憶家鄉(xiāng)的寸土寸草、一河一景。兒時回家的路不見了，兒時美麗的家園不見了，兒時的一切記憶逐漸模糊了，一切煙消云散了……
故鄉(xiāng)是一池甘甜可口的清泉，飲不夠；是一首余音不絕的歌謠，聽不夠；是一曲悅耳動聽的旋律，彈不夠；是一部魂牽夢繞的戲劇，看不夠；故鄉(xiāng)更是我綿綿無期的思念，戀不盡；是我不懈奮發(fā)的源泉，流不盡；是我一生凝目守望的驛站，憶不盡......
回家的路在何方？一次次夢返故鄉(xiāng)，一夢一動情，一憶一傷感。鄉(xiāng)愁是一碗水、一杯酒、一生情！故鄉(xiāng)在哪里？君可知，故鄉(xiāng)在我心中、在我夢中、在我深深的追憶中，有道是：后有故鄉(xiāng)人，隔岸聽鄉(xiāng)音！作者簡介：趙正霞，女，貴南拉乙亥人，愛好文學，青海省作協(xié)會員、海南州作協(xié)會員。有散文、散文詩、隨筆、漢俳詩等作品發(fā)表于都市頭條，部分作品散見于華夏漢俳詩刊、華夏微型詩刊、《中國愛情詩社》《中國信息報》《中國統(tǒng)計》《青海統(tǒng)計》《文學港》《大東北詩刊》《仲夏詩刊》等。
